小瞎子

越来越长的直通车：0晦日，1朔月，2娥眉，3上弦，4渐盈，5满月（上），5满月（下），6渐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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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下弦（上）

       每次回到天墉城，陵端就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师弟们担忧地把他围在了中央，连肇临都被挤了出来。一个两个争相恐后地说着陵川坏话，说着扩建的藏书阁，说着掌教真人的后悔和懊恼，说戒律长老和妙法长老也出来为他说了好话。

      “二师兄，你都不知道戒律长老说你断不会偷剑的时候，陵川师兄的脸有多黑。”肇其捂着嘴，笑着说。

      “多读书，多睡觉，背后不语他人言。”陵端既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这些新书，又想和这些可爱的师弟们多聊聊，只得边看着书，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他们。

       “二师兄，这些书真的那么好看吗？”又一位师弟从蹲着的人群中站了起来，说道：“你给我们讲讲山下的故事呗！”

      “对呀对啊！”这些不喑世事的师弟，总是对山下的世界充满好奇，缠着陵端要他讲山下的故事。大师兄冷若冰霜，难以靠近，二师兄却温润如玉，甚好相处，天墉城上下的人可喜欢二师兄了。

       陵端把书合上，心想着这些师弟真吵闹，得想办法把他们打发了，遂看到人群之外的肇临十分不爽地看着这边，许是因为被人忽略了心生怒意，于是趁巧把风向就往他那里带，“你们肇临师兄也下山了，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你们去问他吧！我得把明羲子前辈送来的新书整理整理。”

       看着师弟们顺着他的话就看向了肇临，突然成为焦点的肇临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张大嘴巴向陵端询问道：“我？”

       陵端就点点头，增加一下肇临的自信心，没一会儿就溜进了层层叠叠的书架群中，躲开了这一番的喧闹。

       日子又是重复而不枯燥地推进着，偶尔陵越也会来藏经阁查阅经卷，看着陵端一次次准确无误地从书架里拿出自己想看的书籍，俨然一付守藏史的做派，甚至还会给自己讲解经卷里的内容，那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模样，让陵越根本就移不开双目。

      “师兄！大师兄！”陵端在陵越那面无表情的脸前面挥了挥，看他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讲了这么久他听进了多少。

     “哦。”陵越回过神来，又看了看书，眨了眨眼睛说道：“你继续说，我有在听。”

      “……”陵端忍不住笑着蹦了起来，说道：“大师兄，我讲完了呀！”

        陵越这才确认自己失神被抓了包，有些羞红了脸，站起身强作镇定地说：“你说的这些压制屠苏煞气的方法都挺不错，你可以尽管去试试，也去找长老们商量下吧，阵法符法上你比我擅长。”说完就黑着脸走出了藏书阁，他这一出藏书阁，就收到了屠苏的来信，说少恭被青玉坛的人抓了，请求支援。

       红玉跟着飞来的通信符也来到藏经阁外，向陵越咨询发生何事。陵越把屠苏的来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她便说自己也要跟着去。

      “你不是得守护剑阁吗？”陵越说。

      “主人让我守护剑阁，主要是让我守护焚寂，如今焚寂剑异动频繁，我必须去守护它。”红玉严肃地说道。

     “我也去！”陵端手里还拿着书卷，站在一旁听了半天才插进话来，举起手说道，“师兄，你和红玉姐先去阻止屠苏，我带上肇临先去青玉坛，我怕屠苏如果冲动起来，到时候就会演变成两个门派的争端。”

      “嗯。”陵越同意了陵端的观点，点点头和红玉迅速去找屠苏。陵端也赶忙地收拾一下行李，带着肇临就前往了青玉坛。

       青玉坛这里基本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虾兵蟹将还在守着大营。陵端没有急着冲进去，而是郑重地和肇临一起躲在石狮子后面等陵越他们的到来。

       陵端和肇临本就比陵越他们要晚出发，想来陵越他们几个也快到了。却没想到陵越来时还抓了另外一个人，面带怒意，吓得陵端下意识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

      “陵端，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几年前进藏经阁偷焚寂剑那个？”陵越把那人推到陵端面前，生气地问。

        陵端有些受了惊吓地看着那个人，心想终于不是自己把大师兄惹怒了。

      “没有啊！我没有进藏经阁！”那人激动地说：“我都说了，只是接了青玉坛坛主雷严的悬赏，去过一次剑阁盗剑而已。还受了重伤，划不来啊！”那人用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手掌，跺着脚说。

      “千殇，你和陵端过几招，不准留余力。”陵越把千殇推往陵端，千殇立即毫不客气地对陵端动起手来。

       几下比划，陵端就败下阵来，被打伤左肩退后了一段距离，幸而身后有肇临接着。

      “不是，不是他。”陵端捂着自己估计红肿起来的左肩，稍微运动了一下，说：“这个人的气魄和招式，都不是几年前进藏经阁那个。”

      “你看吧！我都说了不是！”千殇说。

      “我们还是先进去把雷严抓了，再质问下他吧！”红玉对陵越说道。

       一行人轻松地打进了青玉坛，一路上陵端把“雷严已经逃脱，现在在青玉坛坐镇的是他的助手元勿”的事情告诉了大家，红玉也反馈了“屠苏因为以为千殇就是杀了他整个村子的凶手而煞气大发，现在留在江都接受晴雪治疗”的情报。

       在最后的大殿里，元勿果然意图逃走，被千殇抓住，威胁他：如果不说出雷严下落，就给他喂青玉坛上炼制的穿心烂肠的毒药。

       知道这些毒药有多么恐怖的元勿不得已屈服，告诉他们雷严逃去自闲山庄了。陵越一道飞符传信通知屠苏在自闲山庄会和，几个人就立即飞往了自闲山庄。

      “这大白天的，怎么这么阴沉啊？”走进自闲山庄，众人就觉得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千殇忍不住说道。

     “这个山庄充满怨气，导致瘴雾弥漫，多年没有消散。”走在前面的陵越说。

       陵端边观察着这里的树木方向，边拿出罗盘研究着风水阵型，走到一处树木底下，突然说：“糟了！”

       众人都回过头来看落在后面的他，只听陵端说道：“这里位于七煞中央，是正阴之处，瘴雾正浓，百鬼聚集，大家快出去！”

       说着便看见众人身后一团团的黑雾袭击而来，所有人都陷入了幻境。

       胸前的护心镜一闪，陵端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高楼耸立，当年所谓的什么“长沙第一高楼”等极高的现代化建筑，都不用和这里的高楼相比。

       陵端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切，心想着琴川闹市口那个在帮人补鞋的老祖宗，借了自己护心镜，是不是就是为了此刻？

       陵端在人头熙攘的街头上走了走，一路上的人都听不见他说话，也看不见他。不一会儿，陵端就走到了一个码头。

       码头上的船只格外巨大，比陵端看过的所有船只都大，码头处许多穿着崭新军装的人在指挥着他人搬动船上的东西，大件的物体也用吊车从船上吊上了岸边。

       陵端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东西是自己失事时那艘船上的东西，再略微一转头，就看见被众人围在正中央的那位垂垂老矣的老人，眉宇间还是如年轻时那般雄姿英发。

      “……佛爷……”陵端轻轻地喊出声，忍不住就哭了出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看见佛爷这一付模样。

       走到佛爷面前，陵端隔空地抚摸着佛爷的脸，看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眼，像曾经那般犀利如鹰。陵端还没来得及细看，便看见佛爷穿过他的身体，拄着拐杖急匆匆地下了码头的楼梯，看着吊上来的棺材里的东西，嚎啕大哭。

       陵端连忙跟着跑了过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不得不惊讶地张大自己的嘴巴，这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自己的尸体啊！

     “老八！老八！”说是一副棺材，实际上就只有一个衣冠冢，打捞的士兵估计知道这些对德高望重的佛爷来说意义非凡，非常细心地把所有东西原原本本地放进棺材里。齐八爷逆天行事，早已尸骨无存，只剩下那身纹着穷奇的长袍大衫——那是抗战胜利时佛爷送给他的，佛爷那时候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圣兽的长袍衫你都有了，你忌讳麒麟，那就纹上穷奇吧！恰巧，也代表我”。

       那时候名为“齐铁嘴”的他还想着“巧”个屁啊，分明是瞎搞，尽把凶兽往他身上套，这不符合玄门相学。佛爷就把他压在床上，让他看他那一身穷奇纹身，因为激动发热而渐渐显现出来，把这种感觉和穷奇的纹路，都深深地刻进齐铁嘴的灵魂里。

       如今，已在垂暮之年的张启山，便看见齐铁嘴穿着自己送给他的金黄色的穷奇纹身长袍，长眠于不见天日的深海之底，连骨头都不愿意回来看他，只留下原本应该挂在胸前的护心镜，再也护不了这个他护了大半辈子的人儿。

      “老八！”码头边上，老人依旧声若洪钟，却哭泣哽咽得如同被人夺去心爱之物的孩童，睁大了眼睛看着波澜壮阔的海洋，冷风吹得树木“沙沙沙”不断摇摆。周围的士兵似乎都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功勋卓越的老将军，只等着那位穿着西服却依旧像个老乞丐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发色灰白，显然比佛爷年轻不少，看着齐铁嘴的衣冠冢，叹了口气，说道：“佛爷，节哀顺变，莫让八爷担心！”

       陵端看着那条紧跟在那人后面的狗，这才确认这是狗五爷。

       新时代的时装穿着真没以前那些舒坦，狗五爷又把往下滑的西裤向上提了一次，才继续说道：“佛爷，我们还是让八爷入土为安吧！”说着蹲下身子摸了摸狗的脑袋，现在他已经连抱都没办法抱着这些小家伙走远了。

       没一会儿便是天旋地转，下一秒陵端就站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陵墓前面，下面一干士兵整齐划一地靠脚、敬礼，张启山被人搀扶着踏上台阶，来到了用白色大理石铸造的陵墓前面，他缓缓地把护心镜挂在陵墓上头的一个架子上，轻轻地说道：“老八，你看看，我让人把我的陵墓修在你前面了，以前你最喜欢躲我后面了。对不起，这辈子没有护好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让你一辈子躲我身后头！”

       再接着是佛爷拄着拐杖，用尽全力地奔跑着，陵端连忙跟了上去，心想着佛爷是不是被什么人追杀着。

       佛爷的年纪早已不如当年，陵端很轻松地就跟上了他，不一会儿便发现后面也有人跟着上山。再跑几步，陵端就认出在后头跟着的是被人背在身后的二爷和被儿子搀扶着往上追的狗五。

       这是咋回事？陵端的心里格外疑惑，心想难道九门的内斗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却见佛爷已经被狗五和二爷逼迫到了悬崖边，但这对话完全就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

      “佛爷！你冷静点啊！”狗五气喘吁吁地说。

       二爷也让背着他的年轻人放他下来，忍着咳嗽，声音无力地劝道：“佛爷，你想想当年老八是为了什么才率先离去的？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二爷！小五！”佛爷的声音里充满哭腔，他近乎是哀求着对自己仅剩的两位挚友说道：“自从我以为老八去了欧罗巴，我就天天睡不好觉，身边再也没那个叨唠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好似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明白那种恐慌吗？就像年轻时为了逃出日本鬼子的集中营躲进坟墓里一样。准备好的莲藕炖猪蹄再也没人喝，瓜子的品种推陈出新，我想把它们都买回去，才想起那个嗑的人已经不在了。”

       张启山边说着边往后退，眼瞅着没几步就要往下掉了，众人格外紧张，却不知如何是好。换做年轻时，二爷还有自信自己能立即把佛爷从悬崖边捞回来，如今这里头谁能赶得上张启山执意跳落的速度。

      “我以为他去欧罗巴享福去了！”佛爷越说越激动，“怎知？！怎知他那么早、那么年轻就去了！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佛爷哭吼着说，“他已经在下面等我很久了，我要下去找他，不然我怕我追不上他了。”说着便向后倒去，掉落了悬崖，任由崖上一声声“佛爷！佛爷！”亦决然地闭上了双眼。

       老八，一定很害怕。他，最胆小了，说不定他……他已经被下面那些小鬼头欺负了很多年，我要下去保护他。

       陵越等人带着兰生从幻境里出来时，便看到陵端往悬崖上走去，急忙跟了上去。与兰生的幻境不同，陵越他们只看得到陵端，其余的事物全部都看不见，可这一路跟到悬崖边上，就看见陵端跑到悬崖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佛爷！佛爷！”说着竟想跟着跳下去！

       陵越和肇临急忙拖住了他，他却没有被拖出幻境，仍旧执着着要往悬崖下跳。

      “这样不行！”红玉看着这样一场惊险的拉锯战，着急地说道：“得想办法把他拖出幻境！”

      “什么办法？”陵越边用力把陵端拖住，边问道。没想到陵端这求死之心的力气这么大。

      “得做点让他惊悚得能回过神来的事情。”红玉说。

       众人正在思考着有什么事情能够让陵端回过神来，却见陵越盯着陵端那闪着泪光的双眸，哭到被咬出血的双唇，还有那日照之下格外白皙的皮肤，犹豫了一下，把人一下子拖到自己怀里，对着嘴唇猛地就是一亲。